他們不在風的方向:安特衛普六君子的偏航哲學,是逆風而行的美

當代最具影響力的設計師,從 Demna Gvasalia、Raf Simons,到 Martin Margiela 的創作脈絡,都指向同一場始於四十年前的叛變。1986 年,六位安特衛普畢業生將作品塞進卡車,駛向倫敦時尚前線。沒有邀請函,他們用自製海報為自己開路;名字太拗口,媒體便統稱他們為「安特衛普六君子」。明年 MoMu 特展登場前,讓我們重回這場革命的起點,見證六人如何用服裝實踐信念,為一個世代的創作者,點燃了忠於自我的革命之火。

四十年前,六位甫從比利時安特衛普皇家藝術學院畢業的設計師,把作品塞進一輛卡車,毅然駛向倫敦。他們沒有名氣,也沒有資金,唯有一腔對時尚體制的疑問與對自我風格的執著。那趟跨越地理與美學邊界的旅程,悄悄改寫了時尚的航向;某種新的語言與信念,也從那裡開始流傳。

 

明年三月,這段傳奇將在 MoMu 安特衛普時尚博物館迎來首度、也是最完整的一次集結,一場專為「安特衛普六君子」策劃的盛大回顧。這不僅是向歷史致敬,更是對當下的一次溫柔叩問:當時尚話語被全球性的趨勢週期所主導,我們是否遺忘了風格最初源於個體的內在探索?六君子的檔案,恰好在此時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參照,提醒我們風格的本質,或許不在追趕,而在沉澱;不在張揚,而在誠實地面對自我。

 

序章:一場在邊陲誕生的叛逆

1980 年代的歐洲時尚界,瀰漫著一股打破陳規的躁動。倫敦的龐克與青年文化聲勢浩大,使其取代巴黎,成為反叛思潮的新前線。而在海峽的另一端,安特衛普這座古老的港口城市,卻在灰色天空與老廠房間,醞釀著另一種節奏。


此時,比利時政府的「 Textile Plan 」正試圖重振本土紡織業,為接續的時尚革命提供了必要的養分。這片土壤的核心,是由被譽為「比利時 Coco Chanel」的 Mary Prijot 所領導的安特衛普皇家藝術學院服裝系。她深信創造力源於對工藝的絕對掌握,其紀律至上的教學,為 Ann Demeulemeester、Dries Van Noten、Walter Van Beirendonck、Dirk Van Saene、Dirk Bikkembergs、和 Marina Yee 六人奠定了無可撼動的技藝基礎。然而,這份近乎嚴苛的規範,並未扼殺創造力,反而與當時席捲歐洲的叛逆能量相互碰撞。他們如同在實驗室裡嬉戲的頑童,在徹底內化規則後,開始大膽地拆解重組—從布料的垂墜、縫線的軌跡,到色彩與空白之間的呼吸,他們不再只是設計造型,而是用服裝重新編織情感與哲思。


這股脫胎自安特衛普的美學,很快迎來了考驗。1986 年的「英國設計師大展」,他們被草草安排在頂樓、專放婚紗的冷清角落。而這卻沒有澆熄他們的決心:首日無人問津後,他們決定主動出擊,用自製海報鋪滿展間,成功吸引好奇的買手與媒體上樓。於是,一個因名字拗口而隨性誕生的統稱—「安特衛普六君子」—就此被寫入時尚史。

 

不同於將服飾視為身體的裝飾或潮流的奴隸,他們的設計是意識的延伸,是思考的載體。他們從哲學與藝術中汲取靈感,讓布料訴說情緒,讓剪裁承載思想,從根本上將服裝從消費品提升為與世界對話的媒介。

 

六道光譜:偏航者的美學多重奏

「安特衛普六君子」從不是風格單一的流派,他們更像六道彼此平行、偶爾交會的光譜—各自折射出屬於自己的溫度與頻率。

Walter Van Beirendonck

他的世界永遠是色彩的爆炸。鮮豔的幾何、龐克的誇張、卡通與符號的並置,構成一種張狂卻精準的語彙。他在不同的布料拼接間,縫合幻想與現實、科技與信仰,將性別、身體與權力議題轉化為幽默的視覺衝撞。“I don’t feel I should limit or censor myself. This is how I see the world and how I am reflecting it.(我不覺得自己應該被限制或自我審查。這就是我看待世界的方式,也是我對世界的反映。)”

 

Ann Demeulemeester

她讓黑與白成為詩的語法。標誌性的非對稱結構、皮革與雪紡的對話,勾勒出身體與衣裝之間流動的親密感。那些看似內斂的線條中,藏著精準的銳利,既像保護靈魂的盔甲,又如貼近肌膚的內裡。“I want to put a soul in a garment. I don’t want my clothes to be perfect, because human beings are not perfect.(我想在衣服裡注入靈魂。我不希望我的服裝是完美的,因為人類本身並不完美。)”

 

Dries Van Noten

他是織物的煉金師,將自然元素中的印花、色彩與記憶融合為時間的層次。從東方書法的留白到歐洲宮廷的結構,他的作品像一種理性與感性並存的低鳴,拒絕即刻的眩光,專注於耐久的優雅。“Mother Nature makes you wait, yet fashion speeds on with abandon. In fashion, we must control the maximum – nature will always surprise.(大自然讓人學會等待,而時尚卻恣意奔馳。在時尚裡,我們必須掌控到極致——因為大自然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Dirk Van Saene

他是六君子中最神秘的身影,幾乎不接受採訪,也鮮少出現在公眾場合。早期以概念服裝挑戰實穿的定義,近年則跨足繪畫與雕塑,以服裝為媒介延伸出人物與敘事的形象。其沉默本身,便是他對時尚的回應。

 

Dirk Bikkembergs

他是運動時裝的先鋒,將足球與軍工裝的機能美學,系統性地引入高端時尚。其標誌性的設計如足球鞋與護脛,被提煉為充滿力量的日常服飾,徹底打破了正裝與運動服的傳統界線。他的美學核心,是為現代衣櫥注入一股強悍、直接且不受拘束的動能。“I design clothes for men and women that have a special, strong attitude; for a younger, future-minded generation for whom fashion has become a way to express themselves; to give shelter and strength and the feeling of looking good.(我為擁有特別而強烈態度的男人與女人設計服裝——為那群以時尚作為自我表達方式的年輕、面向未來的一代,讓他們從中獲得庇護、力量,以及自信之美的感覺。)”

 

Marina Yee

早在「永續」成為流行語之前,她已專注於衣物與情感的永恆連結,其作品帶有憂鬱的詩意與可轉換的實用結構。她運用大量手工染製與舊物再造,讓每件服裝都承載著獨特的時間痕跡。不追求外在的掌聲,而是向內探索,為過剩的時代提供一種溫柔的抵抗與哲思。“Do you need so many people to love you? What are we forgetting? What are we chasing? What’s the hurry?(你真的需要那麼多人愛你嗎?我們究竟忘了什麼?又在追逐什麼?為什麼這麼匆忙?)”

 

從浪漫到政治、從理性到手感,時尚不再是統一的語言,而是一場由差異構成的多重奏鳴:每一種都在體制之外,開啟另一種觀看與思考的方式。

反時尚,未完待續

安特衛普六君子的傳奇,是一場由才華、勇氣與些許時代運氣共同譜寫的篇章。他們帶著不請自來的膽識與對「自我座標」的絕對忠誠,闖入時尚的中心,證明了成功的路徑從不只一條。

 

他們共同樹立的精神典範,遠比任何一場展覽更為悠長。他們不僅讓安特衛普成為全球時尚地圖上的重要座標,更以自身的實踐,為後來如 Raf Simons、Demna Gvasalia 等無數創作者,鋪墊了一條以概念驅動、忠於個人美學的創作道路。

 

回望他們的旅程,我們或許能從中獲得一份共鳴:在美學趨同、速度至上的時代,那種不願被輕易定義、堅持內在節奏的誠實,或許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為需要,也最為珍貴的「反時尚」態度。

 

Author / Travis C.

Editor / Jonathan Tseng

Photo Credit / MoMu, Walter Van Beirendonck, Ann Demeulemeester , Glamcult, Dries Van Noten, Dirk Van Saene, Dirk Bikkembergs, AFP, M.Y. 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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