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的《花樣年華》將於 2022 年 9 月 16 日以 4K 修復版在台上映，作為盛世記憶的香港神話，張曼玉所飾演的蘇麗珍在短短 98 分鐘的片長裡換了 21 套旗袍。然而《花樣年華》也好、旗袍也好，其細膩醞釀的東方美學革命，都向西方世界投射了前所未見的文化艷火。
從寬鬆平面到陰柔立體
過去中國女性的服裝一向是保守的，不但不能露出過多的肌膚，也不能展現過多的曲線。旗袍在二十世紀成為女性強調自身處於高階優越的禮服後，剪裁也隨著改良式旗袍的出現，從寬鬆慢慢走向凸顯女性曲線的窄腰款式。
旗袍保有旗服的三大表徵：立領、排鈕、連身。晚清後中國女性的衣著一直由男性把持準則，直到二零年代天足與天乳解放運動思潮的鼓吹，旗袍開始轉向腰身收窄、略微突出胸部與臀部的剪裁。三零年代受西方服飾文化及外國衣料大量進口的影響，女性更以帶有透明感的紗質面料作為解放手段。五零至六零為旗袍的黃金年代：剪裁更貼身，腰部完全貼合身體、突出胸部與臀部，袖口呈短袖甚至無袖，又因西方迷你裙的風潮席捲而來轉而修窄與修短下擺。
女性的身體同時被視為可展示的物體，作為情色凝視的投射；同時隨著女性對於性的表達、性感的理解、慾望的追求變得愈來愈開放，旗袍也成為強化性別氣質與建構階級的工具。
埋藏在影視作品中的旗袍語言
影視作品中最經典的莫過於 2000 年王家衛執導的香港電影《花樣年華》，張曼玉所飾演的蘇麗珍在短短 98 分鐘的片長裡換了 21 套旗袍，每套旗袍的款式、面料的質地、顏色、花樣，正完美訴說著角色細膩頹唐的心情與秘密：紅色代表著情慾、黯淡的黑白灰更顯寂寞、而色彩斑斕的款式和她劇中愉悅的神情相映成趣。服裝及美術指導張叔平更以高立領象徵著束縛著蘇麗珍的道德枷鎖，窄身到近乎無法呼吸的剪裁一如她那進退兩難、令人窒息的愛戀關係。
而王家衛 2004 年執導的另一部電影《愛神—手》同樣特寫了香港六零年代的旗袍之美，鞏俐飾演的華小姐是一位游離在男人之間的交際花，與張震飾演的旗袍學徒小張有著情感澎湃的對手戲。如同《花樣年華》服裝訴說著角色心情的暗喻，《愛神—手》同樣可以從旗袍的款式中窺探角色的秘密。有別於蘇麗珍使用旗袍的色彩表露心情，華小姐皆以暗色服裝作為主色調，訴說著她在命運的掌控與失控之間迴盪的不安全感。在她仍舊意氣風發的時代，服裝上可見多處使用透明紗質、蕾絲拼接、或是使用閃亮的珠繡作為點綴，足顯她的風情萬種；而當她落魄之際，則以素面暗色面料刻畫她活生生的被恐懼和慾望所折磨。
旗袍初登場伸展台 / CHRISTIAN DIOR
CHRISTIAN DIOR 1997 年的秋冬發表會，時任創意總監 John Galliano 憑藉極富情感且無處安放的浪漫氣息，將華人世界獨有的旗袍文化首次帶入西方世界的伸展台。Galliano 的視野中帶著歷史感，但同時也帶有一種極端的現代感，由傳奇超模 Kate Moss 領軍的模特兒們演繹東方神韻，旗袍勾人的輪廓與東方華麗的絲綢面料在西方臉孔上形成強烈對比。除了以中國紅和經典的立領、盤釦、珠繡、削肩和合身版型作為系列核心，Galliano 也將蕾絲、皮草、連身褲、羅馬領等西方元素融入旗袍之中，使整個系列不僅有中式的優雅嫵媚，更添了一分青春的俏皮與西式的華麗性感。
中西合璧加上濃艷華麗 / GUCCI
近期致敬 Stanley Kubrick 經典電影而屢獲好評的 GUCCI 創意總監Alessandro Michele，也曾於 2016 年的秋冬發表會翻玩旗袍。中式傳統錦緞等面料和 GUCCI 華麗復古的風格形成絕妙的化學反應，盤釦、流蘇、刺繡、珠繡等細節更是和 GUCCI 經典的皮草、亮片、珠寶首飾完美地呼應，將東西合璧的設計精神抹上 GUCCI 濃豔華麗的色彩。
當旗袍與法式極簡相遇 / JACQUEMUS
有別於 DIOR 與 GUCCI 隆重華麗的設計，當代也有許多品牌以新世代的眼光重塑這個已有百年歷史的傳統服飾，讓旗袍不再僅局限於世代的記憶裡、或是伸展台上的模特兒而已。
以解構主義和明亮色彩為人所知的法國女裝 JACQUEMUS，於 2022 春夏發表的服裝中可以看見不少帶有旗袍輪廓的高領合身洋裝，有別於中式旗袍，JACQUEMUS 以法式極簡、簍空、素面輕盈的色彩，注入不可抑制的年輕和女性氣息。南韓時裝品牌 Andersson Bell 則以拼布手法，將帶有俏皮氣質的格子、碎花、蕾絲等拼接在富有現代輪廓的旗袍洋裝裡。REEBOK BY PYER MOSS、ISO.POETISM 則以帶有運動感、機能感的方式呈現旗袍高領洋裝之美。
這些當代品牌將旗袍版型修正得更加舒適、省去了盤扣改以拉鍊的穿脫方式則更為便利，讓旗袍褪去它百年的傳統枷鎖，成為能夠與時俱進、存在你我生活中的服飾之一。
重新聚焦軀體線條
脫胎於滿洲人的旗服，旗袍反映了二十世紀華人女性的內在掙扎與外在革命，展示出它獨有的民族時代性，既嫵媚又婉約、既撩人又得體。雖曾因歐美時尚席捲全球而凋零一時，但任誰也無法抹滅旗袍使人們重新觀看東方身體蘊藏的深遠意涵。近年時裝新興品牌更將此種東方風情融合西方思潮，為旗袍輪廓注入屬於二十一世紀的靈魂，再次盛放在世人眼裡。
無論時代的洪流如何沖刷，它始終保有專屬於東方的含蓄迷離之美。猶如王家衛的電影，旗袍也許存在於某個昏黃路燈、伴著細細小雨的夜裡；那輪廊裡隱約有過去的浮光略影，亦有來自未來的絲絲曙光，如它本人是糅合了傳統與現代的產物；踩著華爾滋舞曲的悠揚步伐，直到天明。
Editor / Asta Chang
Author / Alison Lai
Photo Credit / IMDb, Vogue Runway, Wikipedia, SS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