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角獸:一面映照慾望與焦慮的鏡像,見證神話的破滅與重生

獨角獸往往被視為純潔與力量的象徵,即便是陰暗深處,也能被其雪白身影所照亮。在早期的歐洲社會,牠不僅是治癒萬物的靈藥,更是珍奇櫃(Kunstkammer)中不可或缺的藏品。作為一個穿越世紀的題材,獨角獸承載了人類對於神聖世界或烏托邦的美好投射。

鮮為人知的是,獨角獸的傳說路徑橫跨印度、中國與西藏,最終在歐洲文化中生根顯影。傳說中,唯有未經人世的女子方能捕獲獨角獸,這在宗教圖像學中往往隱喻著聖母瑪利亞的貞潔。從中世紀的掛毯到當代的裝置藝術,獨角獸始終是一個迷人的母題。然而,正因為牠是虛構的生物,其形象才得以在不同時代的凝視下,演繹出截然不同的隱喻與變形。

 

永恆的純粹/Salvador Dalí

相較於紅唇沙發或癱軟時鐘所建構的超現實迷幻,西班牙藝術家 Salvador Dalí 於 1983 年創作的版畫系列《Les Chevaux de Dalí》顯得格外靜謐。在《La Licorne》中,達利的筆觸顯得克制而優雅:少女低垂著頭,神情虔誠,獨角獸靜靜佇立,畫面流露出一種近乎宗教儀式般的寧靜。此處的獨角獸褪去了野性與慾望,更接近信仰與守護的圖騰。而 1977 年的雕塑《La Licorne》則延續此一意象,獨角獸穿越心形牆洞,化作達利對妻子 Gala 穿透維度的愛之隱喻。

 

貪婪的美夢/Damien Hirst

我們記憶中的獨角獸,往往是高大、潔白且神聖的;但在英國藝術家 Damien Hirst 眼中,神話亦可被拉下神壇,甚至推向殘酷的極致。2008 年的作品《The Dream》,將一隻本應馳騁於想像中的獨角獸封存於甲醛之中,如同標本般被冷靜地凝視。死亡不再神聖,而是成為可被展示與消費的景觀。 同年的《The Broken Dream》更赤裸地展示了被斬首的軀體。Hirst 以一貫的挑釁姿態,揭露了當代社會對待夢想的方式——不再是敬畏,而是佔有、切割與封存。 在此,獨角獸成為了人類貪婪與冷漠的沈默見證。

 

當我緩行於地/Rebecca Horn

一名頭戴長角的女性赤身行走於草地,姿態緩慢而專注,宛如一匹優雅卻陌生的獸。德國藝術家 Rebecca Horn 的獨角獸並非神話生物,而是身體感知的延伸與變異。在行為展演《Einhorn》中,那隻角既像神話的象徵,也如醫療器具般冰冷。源於藝術家早年因病頻繁進出醫院的經歷,她的創作始終圍繞著肉體的脆弱與邊界。這隻「獨角獸」並不強大,而是孤獨、敏感且笨拙的存在,具象化了人類在渴望自由的同時,肉身所必須承受的限制與重量。

帝國幽靈的迴響/Mark Wallinger

英國藝術家 Mark Wallinger 2001 年的《Ghost》源自對歷史圖像的轉化與反思,取自 George Stubbs 於 1762 年創作的畫《 Whistlejacket 》,那是一匹象徵英國貴族娛樂、榮耀與力量的賽馬。 Mark Wallinger不僅將原作 292 cm X 246.4 cm 的巨大尺幅縮小到僅 50 X40cm 的影像,更捨去原作的色彩與細節,只留下輪廓與光影,宛如幽靈般漂浮於空間之中。當馬被轉化為獨角獸的幽影,它不再象徵勝利與權力,而成為過往帝國榮光的殘餘。這不是致敬,而是一種冷靜的觀看——當歷史的神話褪色,留下的只是被不斷召喚的空殼。Wallinger 透過這匹幽靈馬,讓權力本身顯得虛幻而脆弱。

 

凝滯的寒冬與異鄉/Aleksandar Duravcevic

Aleksandar Duravcevic 的創作聚焦於死亡、記憶與身份認同,而 2007年的《 Another Winter》中的獨角獸成為了記憶與身分的交匯點。作品中,獨角獸面對一面黑色鏡子,鏡面既反射又吞噬形象,製造出陌生而疏離的觀看經驗。這種錯位感呼應藝術家作為移民的生命狀態:來自黑山的戰亂記憶、與故鄉逐漸拉開的距離,使他始終處於回望與失落之間。家庭成員不同的宗教背景也讓他的身份長期處於拉扯之中。獨角獸在此不再象徵純潔,而是一個孤獨的中介者,站在現實與記憶之間,映照出無法完整歸屬的自我。

 

獨角獸之所以迷人,或許正因牠從未真正存在過。這個虛構的生物,反而成為了最真實的載體,它不再只是理想國的象徵,而是一面流動的鏡子,映照出人類如何在現實與幻想之間游移。獨角獸始終沈默,卻以不同的姿態,持續回應著每一個時代的焦慮、信仰與渴望。

 

Author / KUAN

Editor / Jonathan Tseng

Photo Credit / Daily Art Magazine, RoGallery, artevolution, Artsy, Pinte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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