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真實:從靜物畫到擺拍

從歷史上來看,擺拍很早就出現於靜物繪畫,直到 1980 年,才真正成為一個形式—— Staged Photography。早期的擺拍大多為技術需求產生的結果,而當代的擺拍則成為一種拍攝方式,甚至能透過一些 Know-How 學習如何拍攝擺拍。而在各種藝術創作中,擺拍也因藝術家的個人經驗不同,呈現不同的視覺效果。

繪畫的功能與擺拍的真實性

繪畫作為早期的記錄工具,最初用來作為經驗的傳遞,在文藝復興時代開始,功能則漸漸轉變為王權的彰顯以及宗教的傳遞,當然也指向畫作擁有者的身份,作為某種身份地位的證明,擺拍除了使畫面更完整之外,出現在畫面中的事物通常都具有含義。而靜物畫在荷蘭畫家的畫筆中,達到鼎盛,例如:1640 年 Jan Davidsz. De Heem 的作品《 Fruits et riche vaisselle sur une table 》,精緻的桌布上擺滿了不同季節的水果,宣示著擁有者的富有,處於桌邊的掛錶則提醒我們時間的短暫,帶給觀者豐裕下的反思。

( Fruits et riche vaisselle sur une table, Jan Davidsz. De Heem, 1640 )

此類型的作品在當時受到熱烈的歡迎,如果只是單純的抓拍,似乎很難讓這個畫面如此的平衡,更沒辦法令不同季節水果在畫面中共存。這幅畫中的強烈對比,除了繪畫者的功力,另一部分可以歸功於擺拍。攝影主要的功能無非為詳實的紀錄,然而擺拍的出現象徵攝影師不再處於客觀中立,而是將一部分主觀意識擺在觀眾眼前。第一幅擺拍作品,或許能以 Oscar Gustave Rejlander 於 1858 年的Two Ways of Life 》為代表,以 30 多張底片堆疊而成,講述一個關於罪惡與美德的故事。

 

( Two Ways of Life, Oscar Gustave Rejlander, 1858 )

光影對比堆疊出的真實 / 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

「明暗對照法」是 Rembrandt 創作中的一大特點,運用光影的結構,將高光聚集在主角身上,營造出如同劇場一樣的效果,創造出立體的空間感。荷蘭當時是中產階級崛起的時代,人人皆想被繪製、被記得,因此委託畫也越來越多。幽暗的空間,深沈而厚重的色彩席捲而來,隱隱約約間,露出隱藏在背景的數人,唯一清晰的僅有畫面前方,被一束高光正好打在身上的兩人,《 The Night Watch 》由工會委託 Rembrandt 製作,看似描繪巡衛隊於夜晚出巡的場景。根據研究推測,實際上時間不是夜晚,而是破曉時分,影子在夜晚或是火把的照射下,並不會顯現出如同畫面般清晰的樣子,而贊助者則依照重要程度,獲得繪畫的大小與清晰度。 Rembrandt 擅長捕捉人的真實面目,在此之前,繪畫一直是一件「美化」的事情,藝術家嘗試創作出「完美的人」,而 Rembrandt 卻選擇在畫布上留下歲月的真實模樣,眼下的皺紋、工作後倦怠的眼神,繪畫不再僅是構築出幻想的道具,而成為被繪者真實存在的證明。此外,他更繪製了遠多於其他藝術家的自畫像,這一切可以歸於他對「人」本質的探究。

 

神秘的邀請 / Mert Alas & Marcus Piggott

Mert Alas & Marcus Piggott 的作品,包含著傳統時尚照片所沒有的熱度與迷人,似乎無法以單純「漂亮」或是「優雅」等傳統形容詞描述,或許以「暗黑」、「怪奇」來稱呼會顯得較為貼切。他們不受限於各種規範,強烈的頑童精神也顯現在他們的攝影中,這樣不羈的風格,也讓他們得以與許多重量級人物合作,Kate Moss、Kim Kardashian 或是 Taylor Swift。

 

而於《 Interview 》雜誌中為 Madonna 拍攝的系列照片,更是獲得驚人的迴響。時尚產業似乎是最常擺拍的行業之一,模特兒被要求在放鬆的狀態下保持要求的動作,拍出自然卻無懈可擊的模樣;然而他們卻反其道而行,將單純的人像拍攝轉變得更為藝術性,除卻傳統時尚攝影中的終極目標,「完美拍攝出人、物」。同時加入了更多的異想,人體大幅度彎折的曲線,或是一臉慘白,卻塗著大紅唇彩的妝容,有時又如同屍體般,漂浮在盈滿水的房間裡。超現實的風格中,帶著情慾挑逗,而強烈又超飽和的色彩,則令觀者感到不安,一瞬也不敢移開目光。眼前所見彷彿不是影像,而是受困其中、隨時有可能脫逃的「異物」。

 

完美中的荒涼 / Maria Svarbova

一絲不苟、整齊劃一,如同奶油般平滑,觀看著這幅柔和色調的作品,如同旁觀排練了數千遍的夢境。從大片窗戶灑進的自然光,美好得令人莫名恐懼。出生於斯洛伐克的 Maria Svarbova,可說是近幾年最負盛名的攝影師之一,將社會主義時期的建築,轉換成如同夢境一樣的場域,新與舊的時空,在他的拍攝中重新交會。粉嫩的色彩,帶著潔癖與疏離,對稱的畫面與高曝光的拍攝風格,則賦予畫面魔幻的感受。

 

在 Maria Svarbova 的攝影中,僅有當下,我們無法得知上一秒的動作,或是推測下一個動線會往哪裡。被攝者被視為「物件」,依攝影師腦中構圖擺佈,鮮紅色的泳帽、頭帶或是領巾,強硬地佔據我們的視線,帶來視覺上的震撼。《 Swimming Pool 》作為他最知名的系列,猶如一福怪異的古典繪畫,游泳池總是令人聯想到溼滑、刺鼻的漂白水味,或是充滿著生鏽物件的空間,使我們不自覺蜷縮起腳趾,避免碰到地面;在他的作品中,這個泳池卻顯得異常乾淨整潔,而平滑的物件質感,則為觀眾帶來視覺上的快感。

 

事件當下與前刻 / Julia Fullerton-Batten

Julia Fullerton-Batten 的作品總帶給人一觸即發的感受,他將攝影主題設定在劇情的最高潮,如同電影的劇照,充滿著張力,帶有強烈的故事性,鏡頭下的人物皆如角色般個性鮮明。 觀者似乎能夠透過作品感受到持續細微的顫抖,隨時處在警戒狀態,如同演員般,總是若有所思、凝視著遠方,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四處張望。他以日常生活作為基準,增添奇幻的元素。

 

In Between 》系列中共有 14 件在不同空間的漂浮照,似乎可以用來作為說明這種不安感,其中 2009 年的《 Dressing Gown 》中昏暗的房間、酒紅色的床單、對稱的牆面如同祭壇,身穿粉色緞面睡衣的女子漂浮在老舊旅館空中,誘發觀者對於故事背景的好奇。他有時也會重現歷史上的真實事件,例如《 The Grain Tower 》便是取材自 1867 年一則《 Times 》新聞,畫面演繹死於肺結核的女兒,與抱著他屍體前往墳墓的父親。演員面向鏡頭,令觀眾得以聚焦在父親肅穆的臉與逝去的生命。

 

 

當攝影師佔據了話語權與主導權,被攝者作為呈現想像的物件,透過刻意營造的構圖架空現實,畫面中的多種元素不會受到外在環境的影響,彷彿真空的狀態讓創作的意識更加純粹。當攝影的真實性被「擺拍」挑戰,其中演繹與再造更是令人玩味。

 

Editor / Asta Chang

Author / Kuan

Photo Credit / Panorama de I’art, Wikimedia Commons, RTBF.be, Awake-Smile, Maria Svarbov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