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中的溫柔:朴贊郁的《復仇三部曲》實為深情告白?

背插利刃、剪刀斷舌、電擊致死、斬斷腳筋⋯⋯朴贊郁導演電影中的視覺凌遲感可謂罄竹難書。然而鮮血與復仇的背後是捍衛所愛之人的極致展現,種種凌辱承載的並非只有惡意,而是朴導最深情露骨的告白。

《我要復仇》:深陷復仇的無盡深淵

朴贊郁導演將《我要復仇》的背景設定在亞洲金融危機時期,那時代浪潮,打得人們灰頭土臉、苦不堪言;激起的泡沫黏糊糊,附著於人們周身,怎麼抹都抹不掉。大環境的悲哀下,小人物的復仇無論成功失敗,最終迎來不免一死,淪為時代巨輪下的犧牲品。

 

 

金融危機使社會底層者討生活已屬不易,若再加一條聾啞人的先天缺陷,相當於直接被判死刑。柳就是這樣一個活例,為了拯救心愛的姊姊勤懇工作,卻被上級辭退,走投無路下進而與黑道交易,卻落得「腎財兩失」的局面。柳的女友出了個鬼點子——綁票工廠老闆東鎮的女兒索求鉅額贖金,他們甚至悉心照料著綁來的東鎮女兒,秉持「善待受綁孩童」的理念進行這場計謀,孰料最終還是撕了票。

 

「你是個好人,但我必須殺死你。」

東鎮在知情後展開了復仇計劃。過去的他白手起家一路打拚,成了工廠老闆,卻也因此失去生命中的伴侶,女兒成了他生命中最柔軟的一塊境地。朴導給了一顆女兒溺斃後半面浮於水上,瞪大黝黑雙眸的鏡頭。溪水流動的聲響如此靜謐,就這樣一具小小的屍體、小小的生命浮盪於水面,景象純真淒美。

 

 

東鎮的復仇計劃的確落實了,觀眾皆以為他是最終的勝者,回到了那片溺死女兒的河,尋仇有果,然朴導作為整部電影如「神」般的操縱,依然殘酷不留給東鎮一條活路。時代嘲弄著命運,故事走向毀滅,似乎每個人都有罪、亦有各自需完成的復仇;但站在任一角色的立場,或許沒有任何人是死有餘辜。就如東鎮在殺死柳前說了這麼一段話:「你是個好人,但我必須殺死你。」

 

《原罪犯》:世俗的壓迫與悖德

《原罪犯》的兩大主題涉及「亂倫」與「復仇」,故事由姐弟李鎮宇及李素兒、父女吳大秀與吳美度間的兩段不倫戀交織而成。二十多年前吳大秀無意中發現了李氏姊弟不能見光的愛情,少不經事的他大肆張揚,導致李素兒跳河尋短。李鎮宇就此展開長達十五年的復仇計劃。片中的亂倫性愛、血腥打鬥可謂一波接一波,使觀影者無一不頭皮發麻、感官備受衝擊。觀眾好似被朴導玩弄於股掌間,如熱鍋螞蟻般隨著劇情走向坐立難安。

 

 

除了悖德的劇情與令人腸胃翻騰的血腥畫面外,本片的影像操作及美學也可謂一流之作。美學方面,紅綠兩大色彩的運用使調性既瑰麗又同時予人一種壓迫、可怖之感。而最令人歎為觀止的一段長達三分多鐘一鏡到底的「走廊武打戲」,朴導刻意選在一處狹隘的廊道拍攝,即使空間極度逼仄,朴導卻能以水平移動的運鏡呈現這場大亂鬥。在影史上,這樣一顆鏡頭也影響了諸多後輩之作。

 

「不管我再怎麼卑劣,我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長達十五年的復仇計劃,最終還是敵不過「愛」這個命題,片名《原罪犯》中,此「原罪」指向了「愛」,因為再怎麼不合理,愛都沒有對錯。「不管我再怎麼卑劣,我都有活下去的權利。」這段話出於他寫給催眠師的信中。即使喪盡天良地愛上了親生女兒,也要與愛人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親切的金子》:是正義的實踐還是滿足私慾

端詳《親切的金子》獨特的電影海報,女主角金子由萬丈光芒所包裹,予她一種「聖母」的形象。由此可見,朴導將復仇的命題回歸「宗教」,這是前兩部都未曾涉及的領域。

 

 

屬於金子的復仇醞釀了十三年之久,這項計劃不單單只是金子一人的復仇,而是眾多痛失愛子的父母與金子的集體復仇。雖說是主謀,在十三年苦牢中,她卻是大家口中那「親切的金子」,她的良心過分潔白澄澈,如聖母般溫煦光亮,但潛伏於那良善背後的,是她在心口中那從未澆熄的復仇之火。

 

 

出獄後的金子全然變了個樣,她濃妝豔抹,只為擺脫大家至始至終對她的「親切」形象。金子集合了所有受害者家屬,釐清了原來看似人畜無害的白老師,就是過去殺害無數幼童的變態殺人魔。她給了白老師一槍後,困他於陰冷的「行刑場」,以「神」的視角冷眼直視一場殘暴的集體凌虐。被害者家屬對白老師的一刀一剮,都是對過去所有心靈上折騰的救贖。然而當他們從行刑場出來後面露驚惶與懼然面容,給人一種他們究竟是去行刑,抑或是受刑的疑惑。

 

「要潔白,潔白地活著。」

《親切的金子》迷人之處當然不僅是視覺感官上的衝擊,片中還囊括了大量的隱喻。朴導一向是色彩運用大師,紅與白兩色是本片的大宗。語言的趣味之一在於,辭彙都有代表著自己的色彩。如「悲傷」大多是藍色的、「歡快」大多是黃色的……;「純真」則會是白色。在復仇展開之際,金子以紅色妝點面容,將潔白的形象一抹而去。而在大計告終後,她也將紅唇、紅眼影卸除,並在片尾手持純白蛋糕,語重心長地跟自己的女兒說道:「要潔白,潔白地活著。」但如今,還能如她所願地潔白活著嗎?

 

 

另一為人稱道的場景即是金子拉著人面狗身的白老師,在靄靄白雪中向前拖行。這詭譎而陰森的場景是金子的夢境,最終金子給了這條狗一槍,她多希望白老師任其魚肉的日子趕緊到來。「如果我可以審判,甚至行刑,」金子思忖著,自言自語囔囔說道。一旦起了復仇之心,「潔白地活」這樣一個祈願,早已不復存在。

 

 

綜觀朴贊郁導演的「復仇三部曲」,對於時代的控訴、闡明愛的理直氣壯、以及對於潔白生活的深切渴望,一經各種腥風血雨的包裝,使人誤以為朴導頌揚著暴力,實則片中那些因復仇而起的低鳴與狂吼、額面上的汗珠、眼角的淚,皆是朴導溫柔發聲的產物。

 

Editor / Asta Chang

Author / Ashley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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